act.5 百合花的香气 （下）
——
3个小时43分钟22秒。
塞西莉亚已经迟了整整3个小时43分钟22秒。
这很奇怪。德丽莎低垂着脑袋，盯着已经凉却的红茶，然而那个总是坐在对面催促着她喝下去的人却不在。
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。包括上个月安吉拉突然叫走塞西莉亚，每月四次的茶会变为两次，上上次塞西莉亚不得已早早离开——
很奇怪。
如果那个显示状态的LED灯还在，德丽莎现在应该在红黄圈内闪烁——没办法，感情模拟系统就是根植在自己基础程序里的模块，这种为模仿人类非逻辑性行为的程序是在过于占内存了。
-
6个小时2分钟49秒。
对桌的人依然没有来，而前来劝说的侍仆则被自己下令退下。
她知道自己可以等的。等多久都没有关系。
-
10个小时19分钟07秒。
回忆已经开始变得苦涩，在程序的海里游荡开始变成毫无意义的厌倦感。
而德丽莎发现那个最开始的问题：塞西莉亚是什么时候开始比我高的？
-
14个小时30分钟25秒。
塞西莉亚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我有间距的？
-
20个小时20分钟59秒。
永恒是遥不可及的东西。德丽莎突然想起来。
-
【25小时02分钟12秒。】
“我们也不清楚，但德丽莎大人叫我们不要打扰她…而我们熄灯时，花园的灯还开着。”侍女小姐明显紧张了起来，虽然她们只是做了该做的，但是对上这样正经的大小姐还是她们职业生涯的第一次。
“…我去看一看。”塞西莉亚并没有在自己身着的女武神装甲下多想一下，便直接步入后门寻找自己错过的约定——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在2分钟后看到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神情的原因。
当曾经的大小姐看到遮阳亭里空无一人的时候，她庆幸了一下。
而当现役女武神转身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，她的呼吸一滞。
“…德丽莎。”塞西莉亚发现自己的声音是不出意料的颤抖。这是当然的，当她两个月前决定隐瞒自己开始接受训练的时候，并没有想到过这一天会这么快。就像每个保密工作做得不周全的人都会想的一样。
“…没有受伤吧。”德丽莎本来想说的是“为什么瞒着我呢？”这样的质问。
“我、我没事的…就是载具坏了，”下一代圣女的眼神游离着，“所以回来晚了…很抱歉，我不想让你担心
像是抱着某种决心，塞西莉亚深吸一口气：「—对不起，我不该瞒着你的。”
这是塞西莉亚第一次对德丽莎道歉。
- - -
“…没有关系。”我在说违心话。
“我知道这一天回来的。”我真傻。
“…你该有更广阔的世界了，塞西莉亚。”
而我会去接受它。
——
她任然发现自己无法接受。
哪怕塞西莉亚已经接受训练5年了，亲口应允了圣女职责2年了，接受手术改造也有1年了——以及很久很久，都没有对自己笑过了。
但她的那份感情却无法释怀，删不掉，略不过。光是看着塞西莉亚手持黑色长矛，面如止水的神色，德丽莎都不由得在心里抽痛一下。
好像某个送给她百合花作为生日礼物的小女孩已经躺进了棺材里，等着她接受事实的那一刻，在墓碑前亲自吊唁。
「我是不会更变的」
在德丽莎看到塞西莉亚在不知不觉中比自己高的时候，德丽莎就明白了这一点。
「而人不会。」
在德丽莎从早上等到第二天中午，只为等待讨伐的塞西莉亚回来的时候，德丽莎就了解了这一点。
「我是静止不变的」
在德丽莎深入分析自己这份感情絮乱的时候，德丽莎就发现了这一点。
「而时间不会。」
在德丽莎极力劝说塞西莉亚不要接受手术而事与愿违的时候，德丽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。
告诉我吧，主。
我如何才能爱她。
——
一记响亮的响指将德丽莎带回现状。
“发呆？在这里？”名唤卡莲的AI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视着自己，“你可能真的要减少一下打电子盹的时间了。也真没想到啊，奥托真的帮你把配件全做齐了。”
德丽莎倒是不奇怪她会出现在这里。在这个虚拟电子空间构成的大教堂里，只要是数据意识，都会进入这个大教堂中转，像一个不得不经过的十字路口。至于数据意识到底包括哪些，在整个天命也一只手能数得过来：那个最早把自己意识数据化的大主教，在上个世代里遗留在遗迹里的AI，还有德丽莎这个又奥托为某种目的创造的个体。曾经，这个个体是复数。
至于这些超越了这个时代科技力几百倍的智能产品到底怎么来的，也和这个被称为“卡莲”的AI脱不开关系——准确一点，是被称为“玛拉”的上个世代地下遗址。
德丽莎虽然没有亲自看过，但是她的权限还是足够访问这些数据的。约有一个普通小镇大小，设备齐全的地下工厂，可以说是天命有史以来最大的发现。
也正是在那里面，存在着制造仿生人的流水线和比当代计算机快亿万倍的超级电脑——也就是卡莲AI的本体。这一切才给了奥托充足的条件去…
去做什么呢？
德丽莎突然发现自己的逻辑模块无法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“没事吗？我看得出你的系统有些絮乱。”
“…有事。”在拥有更高权限的个体面前，就没有必要去隐瞒了。
“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？”
像是沉思片刻地沉默，哪怕她完全没必要，比起自己要问什么，这家伙更像是在顾虑要不要直接拆开自己的程序挨个检查一样。
这也是德丽莎一直莫名地讨厌这个监督者的原因。
不过她还是选择了坐在自己旁边，修女的裙摆飘起便落下，淡淡地：“问吧。”
德丽莎仔细的斟酌了一下用词道：“我们的「感情模拟」到底是怎么运作的？”
我能和人类一样吗。这句话出于对方的态度，不用问也可以知道答案，因此才被删去。
“…你其实想问：‘我真的爱着塞西莉亚吗’类似这样的问题。”平淡叙述出的陈述句像把解刨刀直接划开了胸腔，挖出了一个闪着光的宝物。
“但这样的问题没什么太大意义…毕竟如果人类套在相应问题上都给不出自己的答案。我们哪来的勇气去出人类的知性框架寻找答案呢？
“我们仅仅是‘判断’、‘选择’以及‘模仿’，或者说‘学习’。没有必要将想法深究。”
“如果你想看看人类的爱到底是什么样的——
“刚好，时间也到了。”
——
德丽莎记得这个男人——齐格飞·卡斯兰娜，一个离家出走的大少爷在两年前突然回到了天命。
现在，他站在训练场里，除衣服以外露出的皮肤上有不少他的“勋章”。德丽莎现在还能分析的出来哪一个是时雨绮罗划伤的口子，哪一个是被程立雪打出来的淤青。而分析报告上的记述让德丽莎都不由得扯了扯嘴角，一是感叹老朋友们的不留情，二是惊讶于男人的努力。
至于原因…战士会给出“变强”，弱者是为了“生存”的那种原因。
那齐格飞·卡斯兰娜呢？
德丽莎还不清楚。自从她一次又一次为了塞西莉亚破戒之后，「卡莲」，也不知道有没有经过奥托准许，经常对自己封锁信息，甚至连塞西莉亚都不让见。
而她将要搞清楚了。
训练场对面的门打开了，而德丽莎知道那里面是谁。属于坐在自己身边的大主教的直属女武神——将来的天命最强，塞西莉亚·沙尼亚特。
“我想见塞西莉亚。”当初那个男人是这么说的，现在两年后，这句话终于被应允。
而仅仅瞬间。德丽莎注意到了塞西莉亚的神色变化。
德丽莎很久都没有见过的表情——当初自己给她准备生日礼物，各种节日祝福的时候，那个小小的，还没有接触的令人痛心的未来的塞西莉亚才会的表情。
惊讶击中了她的思绪，一圈圈波澜涌动在程序的还有之中。
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分析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，注意力全部都陷入了塞西莉亚的表情里上。
“齐格飞！”
那是人类之间交流的一大方式——“拥抱”。意味有很多，但那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，她久违地，不是在一遍遍的音频文件中，看到了塞西莉亚的笑容。
潮水般的分析数据淹没了她。
对对方的渴望、保护欲、真情流露、喜悦感情的主导——相爱。
最后只有一个名词被德丽莎拾起，捧在手里。
齐格飞因为爱着塞西莉亚，所以万般努力。这就是他的“原因”。虽然这完全不合理，他不可能确认他努力那么久的目标究竟能不能达成，会不会是想要的结果——但人类的感情框架，“爱”能接受这样不理性的思考。
因此他们能相拥。
而塞西莉亚能在这么多年以后，露出那种怀念的笑容。
迷茫的仿生人如获至宝，伴随着揪心的疼痛。就像是拥抱太阳一样，德丽莎紧紧地将过于炙热的认知嵌进自己。这就是“爱”，付出，奉献，相知，相拥，创造奇迹。
「我爱你，塞西莉亚。」
为此 我一定会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吧*
——
“没想到爷爷竟然会同意齐格飞和塞西莉亚见面。”
… …
“不管怎么说，
“这次我都要对爷爷说声谢谢。
“我已经好久没有…看到塞西莉亚的笑容了。”
“… …”
“我不是很早就说过了吗，小德丽莎，不用对我说谢谢的。
“以及，也不要把我当作大好人哦，我可不希望你在某天对我失望啊。”
“…德丽莎？”
——
奥托在这一刻之前认为，自己已经不会再被任何事物所震撼。从灵魂到肉身再到电子信息层面。
而他错了。
他看到德丽莎 #A-310 泪流满面，但却是笑着的。
那笑容就像他为之追逐500年，而愿意再追逐更长的另一个存在一样。
泪流是疼痛的，笑容却是幸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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